道路拥挤但很寂寞，因为它不被爱
一个中国演员的自我修养

一

88年前，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写就一部《演员的自我修养》，为演员这个行当布道点津，让人们了解，一名演员该如何成就他的表演艺术。
如今的中国，演艺圈早已成为资本和商业联手跑马圈地的殖民后花园，人气高于一切，粉丝量决定所有，唯票房、收视率马首是瞻，连颁奖也日益沦为瓜分猪肉。
一批批明星、网红、鲜肉、idol，被复制粘贴般地制造出来推向市场，遍布小荧屏、大银幕，开掘粉丝土壤，榨取粉丝红利。造星和影视同时沦为产品经理式的工厂流水线、产业链，而罔顾专业性、演技缺失、角色匹配度，更失却对一个行业的基本认知和尊重。
于是，关于演技的争论、调侃、吐槽始终甚嚣尘上永无止境，人们也深感迷惘，在中国，似乎明星越来越多，演员越来越少。
明星服务于商业属性，演员服务于艺术操守。而中国的影视生态，一方面需要靠真金白银支撑产业增长的巨大吞吐量，这就需要嵌入颜值经济和偶像属性，这是博得各方青睐的定心丸；另一方面，只本分做一个演员该做的，不推陈出新炒话题就没有存在感，市场就不为你的艺术买单，结果就是接不到戏。
这构成了一种悖论，市场的势利和规则，让好角色不属于好演员，这是作为演员的尴尬。“没有小角色，只有小演员”，或许要改为“没有小角色，只有不红的演员。”
如此残酷的局面，令人怀疑，维护一个职业的体面还重要吗？
重要。
因为演员还被需要，好演员依旧是这个时代的稀缺良币，被极度地需要着。对一部电影的代入，是通过演员的表演，从第一秒就开始和观看它的人产生“共谋”，这是最直观最自然地神经连接，也是人们最警觉之处。屏幕是显微镜，演得好与否，鉴于人眼，存于人心。
一个伟大的演员，若干年以后，被人们牢记在怀的必然不是他的蜚短流长，而是一个又一个载入史册的作品。

二

2016年终，网易娱乐推出策划《我是演员》，力图真正回归表演本身，为一个笼罩了太多五光十色利益的职业正本清源，洗尽铅华剥去光环，洞察表演艺术的纯粹质地。
金士杰、陈冲、黄渤、秦海璐、王千源、董子健，六位不同年龄段的演员从业者，在这里讲述他们的从业经验、见闻、思索。
对一个好演员的赞美，人们最常用的是“天生吃演员饭”，带了一点身不由己，却有十足的天赋优越，就像陈冲感叹的那样，“我被选中是一个完全被动的东西。然而在工作当中，我才发现，哇，上苍有眼。”
被上苍辗转选中的不只陈冲，还有原本畜牧兽医专业的金士杰、歌厅驻唱黄渤、裁缝王千源、京剧青衣秦海璐、高中生董子健。
多年以后，他们都成了中国好演员的代表。从普通身份到众生焦点，他们也同样经受了演艺圈的浮沉试炼、反复洗礼。
所以多年以后，黄渤开始怀念“最初那一瓶不满、半瓶咣当，也挺懵懂，而且对这个职业充满了足足的好奇心和吸引力”的日子，因为“演了角色就是希望别人认为你演得好，你从事这个职业当然会有这种诉求。但同时它又给你很多额外的东西。这种额外的东西就是我们所说的，人开始变得越来越不纯粹。”
相较之下，23岁影坛后起之秀董子健，依旧在摸索适应成为演员后的附加负担，“我不喜欢大家的目光都看着我的感觉，就像有时候上台给我过生日什么东西，对我来说是一个极大的毁灭性，我特别难受的一件事情，其实我特别不舒服。我觉得大家都在看我，我特别讨厌这种感觉。”
接受审视，接受尖叫，接受公私界限变得模糊，也许是演员一生都在挣扎识别的功课，陈冲将其形容为“这个行业本身就像是一个嫉妒心很强的情人，他老是想占有你。”

三

时代在变，规则也在变。
当年“对戏剧心存神圣化的崇敬和追求”的金士杰，也不得不应对如今商业浪潮下的“春秋战国”格局，“我某种程度上愿意稍微跟着浪潮起起落落，但是要我跳进去更深，我不敢，我做不到。”
面对大江大海的汹涌澎湃，秦海璐只能尽力去保全自己做演员的尊严，“无论是唱戏也好，还是上大学以后，我觉得都是需要不断动脑和动肢体，去这样维护我的尊严，我觉得有点累，可能是围城吧。我个人觉得还是跟你自己的定位有关系，你的欲望到底放在什么位置。”
围城固若金汤，难攻难守，但还是作为精神和物质双堡垒，源源不断地引人进入。
当然，也有蛰伏多年最后势如破竹大开大悟，于是对很多人事、名利抱持理解胸怀的王千源，“你知道有多少人才能熬一个明星出来？你让他拿的那个钱跟普通的演员拿得一样，谁还会努力呢？明星的价值是什么？为什么你有商业活动？有时候慈善还要找明星，就是他有影响力。他的影响力拿什么来体现？你告诉我。”
所有这一切困惑、怀疑、不适，也许都会在终于读到一个好剧本后稀释掉。对于一个演员，没有比拿到一个好剧本一个好角色更大的安慰了，所以，金士杰会说，“读到好剧本是最开心的事情。”
陈冲引用的泰戈尔的诗，为演员这个职业做了最后的注脚，“道路虽然拥挤，却是寂寞的，因为它不被爱。”演员这个行业很热闹很瞩目，但又异常寂寥，能受人怜爱不易，演员和角色和观众，三者互相赏识互相甄别互相成就，在颜值泛滥、演值匮乏的当下，它真正拷问每一个人是否处之赤诚、纯粹，是否应变从容、坚守到底。
任何光环都是浮华易逝的，只有“好演员”，是永远的高贵勋章。